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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第二章

博言往火堆里扔了几节枯木,火星在黑暗中冉冉升起,瞬间又消失在黑暗当中。爬上火舌的枯木越燃越旺,空气中飘荡着烟火的气味。

这一路草木渐茂,山林逐渐繁密,取暖的柴禾随处可得。

两人一马,在两块巨岩的夹缝中躲避风雪,这风雪足足下了一夜,天亮以后,反而有越演越烈的倾向。暴雪肆掠,他们只能在这里继续滞留。

代庄情绪低落,自昨日与如愿分开之后,便一直没有说话。

对于无忧无虑,懂懂无知的活了七个年头的代庄来说,还无法理解尘世中纷繁复杂的“奈何”与“因由”。只是,博言让她稍稍懂得了“死亡”的空虚与残酷,她稚嫩的灵魂隐约触碰到“无法逆转”的绝望与无奈。比如死亡,便是“无法逆转”的其中之一。

昨天傍晚,在暴雪尚未来临之前,发现敌人已近在咫尺。为了保护博言,如愿留下来独自抵挡,他们则风驰电挚的极速离开。

从扬鞭的刹那,代庄便有些明白,如愿大抵是逃不过那个让人绝望的“不可逆转”了。让代庄困惑的是,不管是如愿也好,还是这一路无言守护的面孔,凶巴巴的美丽少女,亦或是年纪轻轻的博言,为什么非得面对这些可怕的事?还有她自己,还有乳母,以及……在逃亡之初,便横死路边的母亲。

难道他们,都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吗?

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,那火光仿佛跳跃在胸口上,由里到外,灼烧着她的每一寸皮肤。

“你在生气——还是说,在仇恨什么?”

代庄侧头看向博言,她先是诧异,没想到他会主动同自己说话;诧异过后,便开始思考博言话中的含义。

她困惑地问:“仇恨是什么意思?”

“仇恨便是,”博言顿了一顿,说,“就是你现在的感受,不过……”

“不过什么?”

“你还小,不要在这种感受下做出任何决定人生的选择。比如说,复仇。”

代庄听的如坠云雾,张着樱色的瞳孔,不解的望着清秀中尚带稚色的博言。

“对不起……”代庄弱弱地说。

“何出此言?”

“你说的话,我总是听不明白……”

博言没有答话,代庄瞅了瞅他,沮丧地转过头来,索然无味地拨弄着近处的火炭。她漫无目的的想着被救之后的种种画面,恍然想到知水所说的话,便问博言。

“博言,‘累赘’是什么意思?”

“是拖累,负累,也是麻烦。”

代庄听完后沉默下来,紧抿着嘴唇。

博言轻叹一声,这一叹,叹的代庄心头一沉。心想,是不是该像知水所说,等见着人烟便离开博言呢?她不想成为博言的负累,也不想麻烦他,拖累他。

然而,离开博言以后该何去何从?代庄的心里一片茫然。

不知不觉,一些火炭被手中的木棍拨弄到火堆边缘,渐渐熄灭,冷却。冷却的黑炭在木棍下转动,在白灰色的岩石上留下了黑色的印记。

代庄“咦”了一声,捡起木炭在地上划拉两下,便开始写写画画。

“这个——很好用呢。”代庄像发现什么珍宝似的看向博言。

博言则看了眼她黑乎乎的小手,说:“若是好用,早便广为流传。用它写字也好,画缋也罢,都不便保存,况且灰屑也会染的到处都是。”

这倒也是……苦恼的想了一会,不得其解便丢在脑后。

代庄的手上沾了许多灰屑,弄得很脏,她抓了把雪将手擦拭干净,这才发现外面的风雪缓了许多。

“雪快停了,我们要不要继续赶路?”

“那便走吧。”

掩灭篝火,两人骑上马继续赶路。

越往前走路途越是颠簸,庆幸的是,比于寸草不生、由嶙岩峋壁组成的茫茫雪山来说,崎岖险峻的山林更有接近人烟的可能。

走了很长时间,从藤攀枝绕的荒林走到了陡峭蜿蜒的小路,骑马有些困难,两人便下马步行。代庄每走一阵,便发现博言要停下来等她跟上,心里又愧又急,奈何那条短腿太不争气,实在跟不上他的步伐。

结冰的下坡路尤为难走,代庄蹲下身子,小心翼翼的用脚尖试探……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影的博言回头一看,便见代庄把脚放在结冰的石排上,又收了回来,来来回回试探了好几次。他看了片刻,有些不豫,便拎起代庄的后衣领,将她放到马背上。

“趴下来,抱着马脖子。”

“早该这么做了嘛……”代庄听他语气微冷,小声顶撞了一句。

“你若从马背上摔下来,亦或同马一起跌入山谷我可不管。”

代庄立马噤声,专注的抱着马脖子,一动也不敢动。

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,路过一条山涧,涧旁有一条通往山顶的小路,与他们要走的路正好交汇。路下是陡峭的山坎,路上的水涧有人工修整的迹象,拦截的水池尚未结冰,便让马儿停下饮水。

饮毕,代庄见博言没有动身的打算,反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,然后取出挂在鞍上的长剑。

站在马前与博言身后的代庄一时懵然,怔怔地望着博言手中锋利的长剑。

博言则宁然静立,仿佛在等着什么。他的动作自始至终有条不紊,剑尖指地的寒光也是乍然一现,没有显泄出丝毫杀气的冷芒。

屏息凝神的代庄,她说不清楚,为什么会手脚冰凉,为什么心里那么难过……为什么夺走她亲人的武器,不得不握在博言的手中。年纪轻轻的博言,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啊。而眼前猝然出现的带刀刺客,难道不是更加年长的大人们吗?即便年幼无知,还无法判断那么多是是非非,她也觉得博言不可能一开始就像现在这样,在挥剑刺向别人心脏的刹那,也没有丝毫情绪地波动。

刀剑击撞的刺耳声让人心惊胆战,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,鲜血染红了洁白的大地,森冷的寒风也无法涤净粘着的腥味。

博言的动作与招式之利落,让那些刺客心中骇异,必攻不守的战法招招毙命。即便如此,转眼之间,十几名刺客已倒下大半,却连博言的衣角也未粘上。

刺客当中,有人抱着侥幸想要闪出攻击博言的范围之外,欲把目标锁向代庄。踏脚不过半步,便觉双腿一凉,身体猛然栽倒。低头一看,从膝上一寸的位置,双腿被齐齐截断。截断的双腿一条驻立,一条歪倒,四只森白泛红的切口瀑血如涌。接着咕咚两声,截断的双手掉入涧中。那刺客眼球凸出,发出悚然可怖的惊叫声,与其说是疼痛,不如说是恐惧绝望的疯狂哀嚎。剩下几名刺客看的头皮发麻,为了缠住博言给同伴争取时间,也为了求得一线生机的可能性,放弃了活捉的打算,攻击博言的招式越加凌厉,简直不要命了。

僵立的代庄,惊恐的看着满地蠕动的灰衣刺客,吓的魂飞魄散。紧接着“扑通”一声……代庄还以为自己吓软了退,感觉脚腕一痛,才知道自己被刺客逮住,被对方从马肚子下拖了出去。

那刺客揪起代庄,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,向博言大喊:

“住手!否则我杀了她!”

已经晚了,那头已经尘埃落定,只剩博言一人,漠然站在横七竖八的尸体旁。

被博言的目光锁定,刺客显然慌了手脚,见博言转身后向他走近一步,心中一惧,刀锋切入代庄的颈项。

“别过来!把剑扔掉!”

博言看了看脸色煞白,颈间流血的代庄,沉默的时间,令那刺客差点崩溃。

“咣当”一声,长剑沉沉的摔在地上。

刺客心中一喜,原就是色厉内荏,情急之下抱着试探的想法来威胁他,没想到对方竟然顺从。稍稍松懈,贪欲便开始作祟,他觉得逃得一命远远不够,还要利用手中的人质逼他就范。

就在他算计涌现的几拍,被她胁迫的代庄见博言扔下剑,心里非常害怕。

她克制着想要哭泣的冲动,尽量挤出笑容:

“对不起……成了你的累赘。”

说完,身体向后一仰,跌入陡峭的山坎下。

山坎陡峭,深厚的积雪起了不小的缓冲作用,坎下是层层叠叠的梯田,代庄知道这些,所以才敢往下跳。饶是如此,荆棘与树枝也把她弄的伤横累累,颈间的刀口流血不止,右肩不知伤到哪里,软塌塌的垂在一边。

代庄不能动弹,稍稍一动便扯的伤口疼痛钻心。保持着摔倒的姿势,挨着雪地的侧脸冻得发麻,直到身体被人轻轻抬起,才得到一丝缓解。

博言跪坐在地上,把代庄放平之后,伸手在她的肩膀上捏了捏。

“好痛!好痛!”代庄哇哇大叫,发出一阵童稚的抽泣声。

“还好……只是脱臼而已。”

话音一落,便听“嘎吱”一声,已经把脱臼的位置重新接上。

又惊又吓又是疼痛,肩膀接回的刹那,代庄也软弱无力的晕了过去。

博言把代庄颈子上的伤口简单包扎之后,抱起她轻飘飘的身体,顺着上势的田埂返回原路,骑上马迅速离开。

一路疾行,翌日一早便到了靠近衡山的小城——临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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